讲述人:刘现文 记录人:刘泉池(刘现文三子刘源之子)
我是刘现文,1933年生人,在山东省邹城市田黄镇鹿山后村,我的父亲名叫刘兆义,1902年生人,是当时第二批秘密加入的共产党员,化名刘信,我父亲是共产党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在我印象中,我的父亲负责收集周边的情报,给村民们讲解共产主义精神,而我们周边的村子里是党员的只有我父亲自己,我的母亲是1903年生人,自从我父亲加入共产党后便一直支持的父亲的工作,一直鼓励着父亲。在我11岁那年,也就是1944年的秋天,当时尼山抗日根据地及尼山县县长步云亭带来了七个人,这七个人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步县长对我的父亲的说:“刘信,现在战况紧张,这七位战士因战斗受伤,现在暂时交给你来照顾。”我父亲二话没说,立即招呼我的母亲来把七位伤员小心翼翼的抬进房间里,而我和我的弟弟(刘现德,当时七岁左右)则帮忙去拿七位伤员的衣服和包裹,此时步县长已经急匆匆的离开,当我看到七位伤员的伤势的时候,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有三位战士的腿已经断掉,非常粗糙的用已经满是血的布包着,还有一位战士的右胳膊肘往下已经断掉,其他三位战士也是一脸的痛苦,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创伤,他们七个人大概20岁左右,虽然伤很重,但都咬着牙坚持,一声不发,此时我的父母已经很快把七位伤员安置好,我母亲则去为他们做饭去了,这时我的父亲对我说:“现文,你和弟弟不要把这件事随便说出去,这七位哥哥有什么需要,你们要及时给我说。”我和弟弟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因为父亲从小便给我和弟弟灌输八路军和共产党的思想,甚至对我们说过,如果非要选择,我们一定要毫不犹豫的选择八路军而牺牲我们自己。
随后的日子里,我的母亲便忙碌了起来,一边要照顾我已经八十多岁的奶奶,一边为七位伤员疗养身体,此时村里的百姓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在那个年代,我们农村人对于共产党的观念是神圣的,对于八路军的信仰是崇高的,所以村民们每天都会把家里的一些粮食送给我们,让我们本不是充裕的条件还可以艰苦度日。在与七位哥哥的交谈中了解到,他们一开始在尼山根据地一个简陋的临时医护所里,因为战事紧张,不得不对伤员进行转移,而他们七个人是伤势比较重的,无法进行长距离的迁移,我的父亲与步县长关系应该莫逆,不然不会把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我父亲。我和我弟弟当时对于人情世事还很朦胧,反而还乐的家里多了七位可以说话的人。
一天早上,父亲匆匆忙忙来到家里,把正在熟睡的我和弟弟叫醒,对母亲说:“鬼子来了,抓紧转移!”母亲二话没说来到七位哥哥那里,与父亲一起或背着或搀扶着,把七位哥哥从家里背到南面山上一个我父亲早已勘测完的一个山洞里,我和弟弟则收拾他们留下的东西,避免被看出来有七位哥哥生活过的痕迹,直到最后一个哥哥被背走后,父亲对我和弟弟说:“你俩在家里看家,家里没有人鬼子不会罢休的,就说我与你母亲去打工了,常年不回家。”我和弟弟点头答应,父亲便急匆匆出门了。我心里对于日本人是一种害怕还有一丝好奇的心理,过了没多久,只听见村西口有人大喊“来了”,只见村民们纷纷躲入家中,锁上大门,我的心瞬间提了上来,锁上门,然后趴在门上听着门外动静,很快传来一阵皮靴踏地的声音,伴随着听不懂的语言,开始听见他们敲着不知哪一家的大门,但是并没有开门,在寂静了大概一分钟左右,一声沉闷响声传来,突然听见村民开始大喊,伴随的日本人恼怒的声音,一阵恐惧立刻涌了上来,弟弟吓得哭了起来,我捂住弟弟的嘴不让他哭出声,尽管我的眼泪也在眼里打转,此时我多想父亲在旁边,但是想到我们为了八路军,一定要坚持!过了没多久,日本人不再有礼貌的敲门,而是每一家都是直接踹开门,终于到了我们家,日本人破门而入,只见他们十来个人左右,穿着还算整齐的绿色军装,带头的两个人还带着白色手套,那两个人看着我和弟弟,其他有四五个人则去家里进行搜索,顿时翻箱倒柜的声音从每一个房间里传来,我和弟弟动也不敢动的站着,大概有五六分钟,那四五个日本人从房间出来摇了摇头,两个白手套见状转身便走了,这时我才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还在屏住呼吸的弟弟让他在家里不要出门,我偷偷的尾随着那几个日本人看他们去每一家都是这样,直到走到一个姓张的村民家里时,带头的一个日本人对姓张的村民用手势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口渴了,张姓村民从缸里盛了一碗水给日本人,但日本人并没有喝,指了一下水桶,让张姓村民去担水,张姓村民便不情愿的去村里担了半桶水回来,日本人拿起碗,并没有喝,而是让张姓村民和第一口,因为是井里的生水,张姓村民指了指肚子意思喝了会肚子疼,这时日本人拿出来一个药片,强迫他吃下去然后喝水,张姓村民迫于日本人枪口的淫威之下,无奈吃下药片便喝下了水,这时日本人才拿起碗喝了口水,放下碗之后带着一队人离开了。
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父母分别背着七位哥哥一个个回来了,父亲看了我和弟弟一眼,见我们无事便叹了口气,吩咐母亲去做饭,说了句不回来吃了便出门了,母亲还是那样少言寡语,不管做什么都像是无怨无悔的,只见母亲烧了一壶水,在壶了放了家里本就不多的食盐,等到水烧开之后,稍微凉了凉,用已经洗好的棉布沾了沾盐水,对那四位断腿和断胳膊的哥哥进行消炎,然后用干净的棉布重新包好,我和弟弟知道这时候要去拿花椒了,因为可以减轻他们的疼痛,医疗条件差,我们也没有药品和纱布,只能这样简单的进行处理伤口,防止伤口感染恶化,自从七位哥哥来到家里后,母亲每天都是这样无微不至给他们消毒,七位哥哥只能强忍着疼痛,年幼的我在他们眼中看到了一种坚持,看到一种无畏的精神,也是在那时候,我开始成熟了起来,他们的精神感染了我,我在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贡献我自己的力量奉献给共产党!母亲给七位哥哥包扎好之后,七位哥哥每次都会说声谢谢婶,我记得母亲一开始为他们清理伤口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对七位哥哥仿佛像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一样。
天气逐渐地冷了起来,转眼间已经腊月了,七位哥哥在家里已经生活了半年了,为了更好的照顾好七位哥哥,我和弟弟平均每天一顿饭,有时候好一些能吃上两顿饭,本就是长身体的我们却没有吃上饱饭,但是我们一家人没有任何怨言,其中两位哥哥给我父亲说过要给家里做些什么,但是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让他们好好养好身体就行了,其他的都不要管。起初村民们还给家里送些食物,但是自从日本人来过之后,一些村民开始惶恐了起来,渐渐地有一些疏远,但是父亲都不介意,父亲也有一些工资,但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很及时,平时我和弟弟去地里去山上去挖一些野菜和捡一些柴木,天冷了之后就没有去水里捉过鱼。而我的奶奶给七位哥哥收拾棉被和补一下衣服,我们一家十一口人,对,我已经把七位哥哥当成了家人,也算是平淡的这样度过。有一天,七位哥哥像是一起在商量着什么,好像在达成共识之后,便开始喊我的父亲:“叔,婶,麻烦你们过来一下,现文弟弟,你也来一下。”我们过去之后,年龄大一些的哥哥说:“叔,婶,在家里生活了这么久,眼看着也快过年了,我们兄弟七个无以为报,我们决定,我们兄弟七个加上现文结拜异性兄弟,叫你们爸妈!”父亲听过很是激动,不停的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不辛苦,而母亲把头偏过一边眼喊着泪水,我当时也很高兴,多了七个亲哥哥。于是父亲便拿出香炉,让母亲去准备红布,母亲看了看家里并没有红布,便去邻居家里去借,找遍了一个村子后无奈去镇里买到了一块大概A4纸那样大的一块红布,父亲接过来红布,分别按顺序问着七位哥哥的名字写在红布上,我并不认识字,记得:大哥叫温成兴,二哥叫崔化普,三哥叫刁文鑫,四哥叫杨有才,五哥都喊他老赵,六哥叫谢保奇,七哥都叫他小孔。父亲写好之后把红布放在香炉前面,点上香,大哥说:“跪!”
但是大哥断了一条右腿,强忍着疼痛单腿跪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母亲忙上前说不用跪了,但是大哥坚持着跪下,说:“不行,必须要跪!”说完二哥四哥也是拖着断腿扑通一下单腿跪着,三哥因为断了一个胳膊还好一些,五哥六哥七哥是有些伤病,帮助其他几位哥哥搀扶着跪稳后相继跪下,我也跟着连忙跟着跪下,此时大哥说:“今日我兄弟八人结为异性兄弟!”说完便郑重的磕了三个头,我们也跟着一起个头,我当时感觉,这三个头,磕的那么重,磕的那么有力和坚定。磕完头后,七位哥哥让我父母坐好,这时大哥端了一杯茶,恭敬的给父亲敬上,父亲接过后,大哥大声喊道:“爸爸!”父亲笑着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然后大哥接过茶,添了一点水后,跪着挪到母亲面前,看着母亲,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母亲接过茶,大哥含着泪:“妈!”母亲的眼泪是如此多,如此温暖,母亲忙接过来茶,快速地喝了一口,然后扶起来大哥,大哥抱着母亲,抱得紧紧的,不停说:“谢谢妈妈,谢谢妈妈!”随后哥哥们仿照大哥那样纷纷向父母敬茶,我记得那一天是最寒冷的一天,也是最温暖的一天,听着那一声声爸妈是那样的亲切,这一幕,这一刻,这一年的春节是我最快乐的一个春节,我一直铭记着!
七个哥哥们并不善言谈,也许是年纪大了,好多事情记不清了,我现在生怕忘了他们,记得有一天,步县长带着七八个人来了,我当时就觉得,是不是哥哥们要走了,果不其然,步县长看了看七位哥哥,然后重重了握着父母的手,不停的说辛苦了,然后吩咐人把七位哥哥小心的抬到毛驴车上,我看着七位哥哥,不敢说话,这时母亲说道:“孩子们要去哪里?”步县长给母亲说送他们去医院疗伤,现在战况好一些了,我们快要胜利了!母亲说:“那就好,那就好。”七位哥哥走时一个个抱着母亲,不停的说:“谢谢妈妈。”然后在车上一直看着父母,我和父母也一直看着他们,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村口,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但是我们没有离开,一直到现在,我还在村口有时看着,一看就是好久,我好像看到了那七位哥哥仿佛还在村口,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陪伴,我忘不掉.
我们国家在解放军和共产党的带领下越来越好了,我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自从七位哥哥离开后,父亲在峄山、莲子山、南辛等周边地方带着民兵打土匪,母亲还是那样少言寡语,只是经常去七位哥哥住过的屋子里收拾一下,后来母亲的手腕处有旧疾,一直没有好好治疗,到后来直接断掉了,父亲后来也是因为有旧伤未痊愈直到去世。我成家立业之后,把七位哥哥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孩子及后来的孙子们,我的大儿子曾经去找过他们,但是不了了之,我也曾想去过,但是在消息闭塞的农村里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还需要照顾家里,我只能遗憾,只能一直在打听。
我现在87岁了,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没有其他的心愿了,唯一的遗憾和执念就是我那可怜的七位哥哥们还好吗,我想知道你们后来怎么样了,你们现在还活着吗?我默默的祈祷着你们的健健康康的,我还在这等着你们,我还在挂念着你们,我还在这里,我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只剩我一个人,在等着!